

弹匠的绝响
\n文/项德林
\n“白雪纷飞,伯乐操琴;问是何调,人人知音。”很难想象,这样的诗句是对弹匠这一古老职业的诗意“关照”,恰当而妥帖。
\n弹匠是故乡一带对弹棉花匠人的称谓,传统的九佬十八匠之一。我家坎下隔房的宽幺爸就是弹匠,周围十里八村的铺盖(故乡人称棉被为“铺盖”)几乎都是他弹出来的。
\n过去,农村物质匮乏,一床铺盖要盖一辈子。铺盖盖久了棉絮板结成一块一块的,尤其是冬天,盖在身上如盖了一块冰板,需要理出棉絮重新翻弹。加之农村人家儿女多,嫁妆里大红缎面的铺盖必不可少。所以,弹棉花在那时算是一门不错的手艺驰赢策略,不愁没活儿干,比脸朝黄土背朝天种庄稼强得多。
\n每当农闲时,宽幺爸背着一弯比人高的弹弓、两张大小不一的圆形厚木蜡板、一个弹花槌和一根牵纱杆,走村串户弹棉花制铺盖。“嘣嘣,嘣”,宽幺爸用弹花槌拨动弹弓弓弦,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响,然后扯起嗓子高亢地吆喝:“弹棉花嘞,弹棉花!”伴随着吆喝声,宽幺爸消失在村庄尽头的坳口,远远看去,像一位从古代款款而来的兵士,持盾执戟闯天涯。
\n宽幺爸在主家堂屋里搁两根板凳,放上几块擦拭干净的薄木板。先用牵纱杆将白色的细纱线纵横交错地固定于木板上,形成方格纱网,遇到讲究的人家,还要将细纱线牵出花式或图案来。将称好重量的雪白棉花放在纱网上,用手抓薅,尽量让棉花铺展得均匀平整。待一切准备妥当,宽幺爸用皮质腰带将弹弓紧固于腰间,半悬于空中。随即,身材高大的宽幺爸弓着背,下盘半蹲,扎紧马步左手稳住弹弓,让弓弦与棉花齐平,右手握着弹花槌一下一下弹击弓弦,弓弦振动紧贴的棉花,“嘣嘣,嘣”,极富节奏的弹击声在堂屋里回响。霎时,白色棉尘飞舞,恰似雪花飘满了整个堂屋。不到一个小时,宽幺爸满头满身覆满棉尘,活脱脱像在漫天风雪里的样子。
\n约莫小半天时间的弹击,随着弓弦不断振动,一坨一坨的棉花逐渐蓬松成绒絮状。宽幺爸伸手摸一摸棉絮,看哪些地方不够蓬松,“嘣嘣,嘣”,又补弹一会儿,直到整铺棉絮蓬松均匀适度。这时,宽幺爸解下弹弓,又用牵纱杆将白色细纱线铺于棉絮之上。待细纱线铺匀,宽幺爸弓着腰用光可鉴人的大蜡板一圈圈碾压棉絮,直到将棉絮和着细纱线压紧压实,将上下两层细纱线线头绾成结,还要用一根红色的粗纱线弯成代表棉花重量的阿拉伯数字放于一角,再用小蜡板将棉絮和纱线结头碾压妥帖,直到看不见一根线头,一床崭新的棉被胎便宣告弹成。如是主家弹嫁妆铺盖,则用新绵花弹,最后用红纱线精巧地在棉被胎上压成“囍”“百年好合”等字样,代表了对新人的美好祝福。
\n弹棉花既是技术活儿,更是累死人的活儿,宽幺爸弹得又认真细致,弓着背一天干下来也弹不了两床被胎,还累得腰酸背痛。苦则苦矣,一有闲暇,宽幺爸就扛着他的家伙什出门了。“嘣嘣,嘣”的声音总是在村庄响起,然后消失在尽头的坳口……
\n打我记事起,我们家的铺盖都是宽幺爸弹的。母亲将新弹成的棉被胎套上干净被套,一床崭新的铺盖盖在身上松软暖和,似乎还有阳光的味道。每每此时,母亲总是夸赞:“你宽幺爸弹棉花的手艺硬是好,人也实诚。”
\n时代车轮滚滚向前,老家场镇上已经有了棉花加工店,一台机器很快就将一床棉被加工出来。百货商店里更有鸭绒被、鹅绒被之类的床上用品,大家的选择更加多样。弹棉花这门手艺逐渐式微,不知不觉几近消失。农闲时,宽幺爸再也没有弹棉花的活儿,那套弹棉花的家伙什孤寂地摆放在他家堂屋,被时光渐渐消磨,最终木朽弦断。每次到棉花加工店买了新棉被胎回来,母亲总会唠叨:“这棉絮还是没有你宽幺爸弹得好!”
\n“腰身弯作一张弓,横拨箜篌气若虹。不藉吹拉自成曲,待加击打更生风。搅来滚滚飞云舞,铺就皑皑积雪融。情意缠绵犹未了,尽将和暖絮其中。”这既是宽幺爸弹匠生涯的真实写照,也是我们日常生活的温暖细节。“嘣嘣,嘣;嘣嘣,嘣……”再也听不到弹棉花的声音。“弹棉花嘞,弹棉花……”弹匠宽幺爸高亢的吆喝已成绝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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